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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年|全家人一起在上海電視臺看日劇的日子
編者按:這里是一個懷舊劇場。
身為出生在上海、成長在上海的一枚80后,少年時光中的一大部分和電視臺糾纏在一起,無法分離。放學回家,把書包扔在一旁,打開電視,調到上海電視臺,和家人一同等待日劇的準點上演……一幕幕,就好像發生在昨天。
一切,還得從上海電視臺的《海外影視》欄目說起。1987年10月21日,《海外影視》欄目正式開播,首播的是美劇《兩代夫人》《瑪麗安娜》《家族的榮譽》等,對當時的觀眾來說有多震撼,是可想而知的(至于后來的《成長的煩惱》《神探亨特》《鷹冠莊園》等,更是不用說了)。但要說起上海電視臺引進此類海外譯制片的源頭,還數一部首播于1981年的日劇,那就是《姿三四郎》。

由于播出時間實在太早,大多數80后可能對這部據說造成“萬人空巷”的日劇有些陌生,這當然也包括我。不過,《姿三四郎》的最大功勞顯然是使參與實踐的人員深深地愛上了譯制工作。1984年,上海電視臺成立了譯制科,這才有了后來那段難忘的歲月。
毋庸置疑,真正讓中國觀眾“大開眼界”的,就是1995年在上海電視臺播出的日劇《東京愛情故事》。關于這部劇集有多經典,已經有太多人說了太多話,在這里實在無需贅述。如今回過頭來看,值得一問的倒是,這部日劇憑什么擁有這么大的影響力,以至于今天我們還念念不忘?

當時為女主角赤名莉香配音的梅梅曾經說起過一件趣事。她的一位朋友告訴她,那時候,愛美的女孩子看了這部戲之后,就知道了圍巾該怎么圍,包該怎么拿,衣服該配什么顏色。一個小細節里透露出的信息量,是巨大的。可以這么講,《東京愛情故事》為我們帶來的,是另一種生活方式,另一種人生觀、價值觀。

在《東愛》播出之前,另一部國產電視劇曾經風靡全國,那就是1990年播出的《渴望》。劇中的劉慧芳、宋大成、王滬生都是生活苦難的承載者,而他們最樸素的追求,就是身邊的人過得好一點。忍受、善良、卑微、沉默……這是千百年來傳統的生活方式。
但是《東愛》告訴我們,愛情和生活,還有另一種模樣。與最愛的人相伴一生,固然是幸福美滿,但求而不得,同樣可以選擇瀟灑轉身,留給對方一個難忘的背影。誰說,苦難就要忍受,委屈就要求全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東愛》是一種都市文明的象征。在那時,它契合了社會文化的轉型,用最通俗的愛情故事告訴我們,什么是“現代性”。就拿赤名莉香來說,她教會上海觀眾的,可能就是如何成為一個當代職業女性、都市女性。
沒有愛情,還有事業,即使離開了最愛的人,也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活得灑脫,許多人可能沒有感覺到,在上世紀九十年代,赤名莉香是怎樣從小熒幕上改變了觀眾對生活的認知。

不光是赤名莉香。為三上健一配音的劉家楨也說過,這份工作最大的感受就是,日劇里的年輕人所過的人生,是讓人有些“羨慕”的。現代都市生活該是什么樣,日劇和“海外影視”給我們開了一扇向外眺望的窗。

今天,在互聯網可以搜索到更多資源,觀賞外國影視劇也早就算不得什么新鮮事。但是,在電腦上獨自欣賞(哪怕是加上互動的彈幕)和全家人準時在電視上看劇,絕不可同日而語。
全家人乃至全社會的討論熱潮,讓當時播出的日劇不再是簡單的影視劇,而成為輿論場上的焦點,引發出一個個社會議題。這樣的現象,恐怕是新新一代很難理解的。
如今,海外影視劇的質量絕對是青出于藍,但能在中國“出圈”的,實在是屈指可數。即使是《權力的游戲》之類的大熱劇集,也不可能在文化層面上影響中國社會,給中國觀眾留下的最深刻印象還是它的娛樂性。現在的日劇制作更用心,畫面更精美,但已經徹底成為一小部分忠實粉絲“孤芳自賞”的對象,這是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但在彼時,情況是完全不同的。或許是《東愛》實在太過成功的緣故,上海電視臺隨后引進的多部日劇,大多和《東愛》的主演有著緊密的聯系。《回首又見他》的主演是織田裕二,《同一屋檐下》的主演是江口洋介,而《在愛的名義下》匯聚了鈴木保奈美和江口洋介。
對當時的觀眾來說,它們不只是青春偶像劇。著名譯制導演金琳介紹,上海瑞金醫院團委特地給她寫了一封信,說在《回首又見他》播出后,組織了多場年輕醫生的討論。討論的主題就是醫德、醫患關系。織田裕二扮演的司馬醫生,到底算不算一個好醫生?對一位醫生來說,到底是醫德重要還是醫術重要?至少,這部日劇讓年幼的我對醫生這個職業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同一屋檐下》展現了和中國家庭完全不一樣的親情關系,《在愛的名義下》則描繪了青年走出校園,走向社會后的種種遭遇以及困惑。這些對當時的國內觀眾來說,都是認知上的空白。現在回想起來,這或許就是我們常常說的“現實主義”。

除此之外,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有《天堂的金幣》《東京灰姑娘》(原名是《東京仙履奇緣》)等主打愛情的日劇。復雜的三角戀、霸道總裁愛上我……很多偶像劇屢試不爽的經典框架,都可以從它們之中看到端倪。事實上,日后播出的早期國產偶像劇,比如《將愛情進行到底》《京港愛情線》等,都不乏向日劇借鑒的地方。
比這一點更重要的是,這些日劇可能成為了不少年輕觀眾真正意義上的愛情或者說人生啟蒙。原來生活還可以這么過,原來愛情還可以這么浪漫,這樣的文化互動,才是最難能可貴之處。
引進,不等于照搬。或許今天的年輕觀眾對于國語配音并不感冒,更習慣于欣賞原版片源。但譯制,就意味著文化的“轉譯”。當時上海電視臺的配音不光是對原作的再現,更是一種嫁接、潤色甚至是再創作。如果我們把國語版《東愛》和原版做個比較,就不能看出,上海電視臺的譯本更富有文學韻味,也更讓人回味無窮。這,恐怕是如今的字幕組很難做到的。
關于譯制片以及配音演員,互聯網上的資料并不少,在此也就不再展開。倒是有些很有趣的地方,也會讓人會心一笑。比如,活潑的赤名莉香向永尾完治大喊,“我們上床吧”。而在國語版里,臺詞被改成“我們回家吧”。我反倒認為,這樣的翻譯并無不妥,有時候,怎樣把話說得更符合國情,其實也是一門值得好好研究的藝術。
正如前文所說,《東愛》很可能影響到了編導的選片標準。同時期的不少經典日劇,包括木村拓哉的《悠長假期》《戀愛世紀》等都沒有入上海電視臺的法眼。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鈴木保奈美、織田裕二等演員在中國的知名度遠遠超過了這位日劇“大神”。

除去“海外影視”,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末,上海電視臺14頻道每周深夜十點還有一檔名為“中日之橋”的欄目。該欄目不僅講述日本的風土人情,而且還及時地介紹當時日本最新的流行音樂,令我印象深刻。
而從那時起,播出的日劇也鮮有國語配音,多為原版。但是,“中日之橋”播出了不少相對冷門的日劇,其中有些如今已成“絕版”。我還記得的,有《女子別動隊》(FIVE,友阪理惠)、《替身》(榎本加奈子)、《愛與和平 LOVE & PEACEE》(佐藤藍子)、《愛的和弦》(堂本光一、中谷美紀)、《將太的壽司店》(柏原崇)。
它們或許不是日劇當中的絕對經典,它們的影響力更不能與《東愛》相提并論,但每周深夜準點等待日劇上演,還是本人難以忘懷的記憶片段。最重要的是,在電視臺上播放,讓日劇顯得“主流”,似乎也更容易讓長輩在情感上加以接受,和在互聯網上下載觀看也絕不是一回事。這里面微妙的差異,恐怕大家都能體會。

新世紀后,日劇漸漸淡出了電視臺。在我的記憶里,木村拓哉的《Good Luck》似乎是日劇在上海電視臺最后的輝煌。至少,從那時起,日劇已經遠離了中國公眾的視線。習慣了下載,習慣了“資源”,似乎也就漸漸忘記了曾經的歲月。今天,日劇還是那個日劇,但對中國觀眾來說,它已經不可能成為某種文化符號,也很難影響到我們的日常生活。
今后,我們還能不能在電視臺上收看日劇?恐怕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對我來說,那時候在上海電視臺播出的日劇,可以稱得上是自己的“初戀”。不知道,有多少同齡人,和我有一樣的感覺?
文化總是要互相碰撞,才能產生思想的火花。也因此,我格外懷念那些全家人一起在上海電視臺看日劇的日子,尤其是爸爸媽媽也能和我討論赤名莉香付出的愛到底值不值得的歲月。